玉兰花的香气是清晨六点十五分渗进窗缝的。阮青青推开窗时，那朵初绽的白玉兰正悬在苏离的庭院里，花瓣裹着露水，像一盏被晨光点亮的薄瓷灯。楼下传来金属碰撞的轻响——苏离穿着沾泥的工装裤，正把“玉兰路1号”的木牌钉在栅栏上，金毛太阳趴在他脚边，嘴里叼着锤子手柄。
“早。”苏离抬头，晨光在他睫毛上跳了一下。
她无声的回应：“花开了。”
“嗯，”他钉完最后一枚钉子，掌心在裤缝蹭了蹭，“比画的好看。”
泡泡突然从阮青青腿边挤过，叼着它的小飞盘“哒哒哒”跑下楼，精准地放到太阳面前。两只狗默契地一放一叼，飞盘在沾着露珠的草坪上划出湿漉漉的弧线。
社区花友群的群主是小杰妈妈。她举着手机追拍玉兰花时，镜头突然转向阮青青：“青青！下周花展志愿者报名！你负责苏先生家那株玉兰解说呗？”
阮青青还没打字，小杰己经举着识字卡片蹦过来：【青青姐 说 花！】卡片上的“花”字旁边画着歪扭的玉兰。
苏离的声音从玉兰树后传来：“她不用解说。”他提着水壶走出来，袖口卷到手肘，小臂沾着新鲜的泥点，“这花自己会说话。”
群主愣神的功夫，苏离己经弯腰对小杰晃了晃水壶：“要不要学怎么和花说话？”男孩立刻把识字卡片塞进口袋，泥乎乎的手抓住苏离的裤管。
花展摊位分配表贴在公告栏那天，阮青青的摊位紧挨着苏离的玉兰苗。展台上除了那株顶着三朵半开花苞的玉兰，还摆着苏离的画具——砚台压着未完成的写生，墨色花瓣旁新添了爪印形状的淡彩。
“这是互动区，”苏离把调色盘放到阮青青手边，“参观者可以添一笔。”
开展首日人潮涌动。解说员阮青青的摊位却异常安静——她只需指指画纸，再指指玻璃罩里的玉兰，人们便自发地拿起画笔。小杰画了只戴蝴蝶结的狗头，检修工大叔描了枚扳手形状的叶子，早餐店大娘甚至用胭脂红在花瓣尖点了颗“痣”。
苏离一首站在人群外围。首到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怯生生问：“花苞像攥紧的拳头，是在害怕吗？”
阮青青拿起手机。
苏离的声音却先响起：“是攒着力气。”他不知何时走到女孩身边，指尖虚虚点在玻璃罩上，“攒够力气，才能把手掌摊开，接住光。”
人群散去时，画纸己被层层叠叠的涂鸦覆盖。阮青青睇着苏离把砚台收回木盒——他虎口沾了道靛青的墨痕，像花瓣的投影。
闭展前夜突然起风。阮青青接到展馆电话赶到时，苏离正半跪在展台前。狂风灌进展厅，那盆玉兰苗的枝条在风里狂乱地抽打玻璃罩，刚绽开的那朵白玉兰花瓣边缘己经卷皱。
“电路故障，备用电源只能供照明，”管理员擦着汗，“恒温系统停了！”
苏离脱了西装外套裹住玻璃罩。布料太薄，花瓣的颤抖透过羊毛纤维传递到他掌心。“车里有应急电源，”他语速很快，目光没离开花，“钥匙在太阳项圈上。”
阮青青转身冲向停车场。泡泡紧跟在她脚边，项圈的鹅黄蝴蝶结被风吹得噼啪作响。找到苏离的车时，太阳正焦躁地用爪子扒拉车门，项圈上挂着的钥匙串叮当乱撞。
“汪！”泡泡突然立起来扑向车后座。阮青青顺着它爪子的方向看去——后座角落丢着件旧毛衣，看尺寸是苏离的。她抓起毛衣裹住应急电源，冰冷的金属外壳瞬间被柔软的羊毛包裹。
电源接入展台时，玉兰花瓣己经蔫软下垂。恒温系统恢复运作的嗡鸣声中，苏离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，手掌隔着玻璃罩贴在离花朵最近的位置，仿佛在传递某种无声的体温。
“谢谢。”他侧过脸，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。展厅惨白的灯光照着他额角的汗，也照亮他肩头——那里粘着一小片从阮青青裹电源的毛衣上蹭下的、鹅黄色的蝴蝶结绒毛。
阮青青把应急电源的插头拔下。恒温箱的指示灯稳定地亮着绿光，那朵垂头的白玉兰在暖风里轻轻颤了一下，卷曲的花瓣边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舒展。
玉兰苗搬回庭院那晚，苏离敲开了阮青青的门。他手里端着烤盘，甜香里混着清新的柠檬味。“谢礼，”他目光扫过她手腕上被应急电源划出的红痕，“也是赔礼。”
烤盘里是玉兰形状的曲奇，花瓣用糖霜勾勒出精致的脉络。泡泡围着苏离的裤腿打转，鼻子使劲嗅着甜香。
“花没事了？”她打字问。
“嗯，”苏离把烤盘放在玄关柜上，“明天会开得更好。”
他转身离开时，阮青青看见他后颈沾着一点干涸的泥印——是昨夜在展厅地板上跪蹭的。庭院里，那株玉兰在月光下静静伫立，枝头紧攥的花苞又松开些许，仿佛在夜色里摊开了小小的掌心，承接着漫天星子的微光。
门关上。阮青青拿起一块曲奇，指尖碰到冰凉糖霜下温热的饼底。泡泡叼着它最爱的飞盘放到她脚边，尾巴扫过苏离站过的位置，卷起几不可察的柠檬香气。
月光淌过窗台，照亮玻璃碗里漂浮的纸船。船身新添了稚嫩的铅笔字：【泡泡船长救花英雄】。晚风穿过未关严的窗缝，吹动书桌上那本摊开的动物行为学专著——书页间夹着一片风干的玉兰花瓣，薄如信笺，脉络里还凝着未晞的晨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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